阿尔斯通能带来什么?
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GE相中法国工业之花,自然有其充
阿尔斯通并购案所展示的政商逻辑和巨大影响,为全球同行提供了一个佳的观摩范例。
“我不写回忆录,如果写的话,这将是其中一个章节。”GE首席执行官杰夫•伊梅尔特在自己的Twitter上写道。他所指的,正是GE收购阿尔斯通能源部门这桩让全球政界、业界和媒体界都为之震动的并购。4月底,法方证实收到GE123.5亿欧元的收购报价,并将于一个月后决定是否接受报价。关于并购的报价、纷争等种种细节,媒体的报道已连篇累牍,此处不再赘述,重点想围绕并购背后的逻辑及影响稍作分析。
阿尔斯通能带来什么?
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GE相中法国工业之花,自然有其充分的理由。
首先,GE和阿尔斯通的能源业务规模都相当庞大,前者年营收约247亿美元,利润50亿左右,后者约150亿美元,利润14亿左右,但二者各有所长,业务具有高度的互补性。从产品线来看,GE是燃气轮机领域的,而阿尔斯通则专长于燃煤发电领域;风电领域,GE专注于陆上,而阿尔斯通则长于海上;水电领域,阿尔斯通市场遍及全球,GE则少有涉及;能源服务领域,阿尔斯通广泛的产品组合配GE的全球市场,可谓天作之合;电网领域,阿尔斯通和GE的产品和解决方案具有极强的互补性,二者的合并将为用户提供更加丰富的选择。
市场层面,GE收购阿尔斯通对于前者的全球市场布局将具有重要意义。作为欧洲本土企业,阿尔斯通与西门子、ABB、施耐德等传统电力设备巨头一道,在欧洲市场拥有良好的渗透率和占有率,对弥补GE在欧洲市场的短板无疑大有裨益。由于中国、印度新兴市场煤电发展仍方兴未艾,甚至大力发展风电、太阳能的欧洲市场也需要发展煤电作为“协新能源”(Co-New Energy),为其提供基荷和应急电源,阿尔斯通的燃煤发电领域的技术深度,将会对GE的市场拓展发挥助益。
此外,GE属意的阿尔斯通电网业务的成长性也非常可观,尤其是未来二十到三十年,发展中国家电网等基础设施建设将持续快速增长。以中国为例,经过近20年的快速增长,中国的人均电力消费水平仍仅有美国的四分之一,而另一个发展中大国印度的人均电力消费甚至不及美国的十分之一,成长空间、市场机会均巨大。从规模上来看,阿尔斯通的电网业务要小于其能源板块,上一财年,其营收约52亿美元,利润约3000万,但阿尔斯通在智能电网领域的技术积累和创新能力,对GE来说具有重大的吸引力。
公司战略层面,目前,GE的收入结构中,来自工业部门约为55%,剩下的45%则来自金融部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伊梅尔特一改其前任杰克•韦尔奇力推的“来钱快”、高时曾占到其营收近60%的金融业务,转而选择“由快转慢”,要求降低金融业务比重,重新聚焦制造业,2015年末,公司来自工业部门的营收要占到总营收的70%,其中能源、航空、油气等业务无疑将是主要增长点,这几个板块今年季度增长率都达到了两位数,但其他业务板块,包括健康、交通、家用电器以及能源管理市场则出现了萎缩。并购阿尔斯通的能源和电网业务,无疑将会给GE的能源板块注入一针强心剂。
除此之外,GE收购阿尔斯通,还将为其带来巨额的税收优惠。根据彭博社相关报道,2013年底GE帐上拥有890亿美元现金,其中570亿美元在美国本土之外,毫无疑问此次收购将有助于消化这部分资金,从而避免将其汇回美国导致大量税收支出——根据美国法律规定,跨国公司在国外市场获得的利润,除去上缴所在国的税收之外,需补交一部分税收,而美国企业税高曾经达到35%。
弱势的社会党政府
并购消息公布之后不久,法国总统奥朗德和经济部长蒙特布尔即以不同形式表达了对收购的抵触情绪,但传递出来的信息非常复杂,既有高举工业爱国主义的旗帜,呼吁保护法国工业之冠的,也有嫌弃GE开出来的彩礼不够丰厚的,但更多的还是担心GE收购可能对法国就业和经济构成负面影响。
2012年5月就职以来,社会党人奥朗德领导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强势政府。由于饱受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整体经济低迷的影响,奥朗德的支持率由上任之初的58%一路走低,目前仅维持在20%左右。正因为此,奥朗德对于任何可能影响就业的问题都极端敏感,不久前他甚至撂下狠话,“如果2017年之前失业率没有下降的话,我就没有任何理由成为第二个总统任期的候选人。”
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往往遥远得需要一点想象力。尽管2012年,奥朗德曾承诺将保护钢铁工人的利益,阻止阿赛洛-米塔尔公司关闭法国北部的两座工厂,但终未能如愿——阿赛洛-米塔尔还是于一年前将其关闭了。另外一件让奥朗德政府颜面扫地的事是,尽管其公开支持布依格集团(Bouygues)收购威旺迪(Vivendi)旗下的电信公司SFR,但终却花落法国有线电视和宽带提供商Numericable。奥朗德政府在工业界的威信,由此可见一斑。
可能有人会说,在法国工业史上,政府大搞拉郎配,在几大产业巨头之间玩排列组合、拆东墙补西墙的情况,或棒打鸳鸯,可谓所在多有。前者典型的例子莫过于2007年萨科齐政府促成GDF和SUEZ的合并;而后者,2008年GE洽购阿海珐输配电业务时,即因为政府的干预而终被并入阿尔斯通。当然,政府挽起袖子,直接入场的,也非个案。2003年,由于当时刚从ABB收购的燃气轮机存在严重设计缺陷,使得阿尔斯通在商业和财务方面面临多重困境,正是法国政府出资7.2亿欧元纾困。就在今年初,法国政府还与中国东风汽车一道,分别出资8亿欧元,入股金融危机以来表现欠佳的标致-雪铁龙。此番阿尔斯通遭遇麻烦,工会组织即建议政府购买正寻求资金加大电信板块投入的布依格集团所持有的29%股份,蒙特布尔虚与委蛇地说将研究这一建议,政府发言人对此却直接兜头就是一盆冷水,而奥朗德也通过不同渠道表示此举将有违欧盟的反垄断法。
尽管法国总理日前签署法案,强化政府对外资收购本土战略产业的话语权。但一个政治上弱势、经济上乏力的社会党政府,其手中的牌,除了情绪化地表示支持或反对外,并没有太多选择。立场左倾的《报》在其头版社论中不无忧伤地写道:“这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国家已没有办法保护敏感产业的弱势企业了。”或许这是奥朗德政府在这件事情上无力、无奈的真实写照。
自顾不暇的白衣骑士
西门子与阿尔斯通可谓一时瑜亮。2003年阿尔斯通深陷困局之时,西门子即为了能够收购得手而试图游说法国政府不要出手相救。时任德国总理施罗德曾为此多次前往巴黎说项,怎奈当时刚接任CEO不久的柏珂文以“保持法国血统”为由,强硬拒。此番曲折,也为今日西门子意欲参与竞购埋下了些许不受欢迎的种子——以柏珂文为代表的管理层,甚至普通员工,都对西门子的收购方案持反对态度。
种种迹象表明,西门子是在法国政府的邀请下仓促介入的。而法国政府,究竟是为了谈判需要、抬高价格,还是应激反应,或者是出于某种“被迫接受的都是不好的、主动促成的才是我要的”逆反心理,尚不得而知。实际上,有分析认为,西门子此举有可能出自自我保护,倘若提出收购的不是GE,或许将另当别论。初热血上头短暂冲动之后,西门子已逐渐回归淡定。“我们不打算派古罗马的角斗士前往现代的巴黎,”西门子CEO乔伊•凯瑟这样说道,“(如果GE并购成功),西门子确实会面临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但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帮忙消灭了一个对手”,凯瑟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实际上,近一年来,西门子并不太平。先是于去年7月驱逐了利润和战略未能达标的前CEO罗旭德,另有传闻称公司内部派系斗争、结构调整、战略定位等问题错综复杂。新的CEO上任以来,又在内部进行新一轮组织结构扁平化改革,前不久又刚刚宣布斥资9.5亿欧元收购罗尔斯•罗伊斯的能源业务,一连串的内外战略调整,让西门子可谓自顾不暇。
而事实上,从协同效应来看,西门子也断难与GE媲美。从产品线来看,阿尔斯通和西门子在蒸汽轮机、海上风电、水电以及电网领域都是直接的竞争对手。根据花旗银行的研究,合并后的公司将成为头号发电装备制造商,在高压输配电领域也将过ABB,成为全球翘首。但由于二者的产品线高度重叠,未来整合和提升管理效率过程中,裁员料将不可避免,显然这不是法国政府愿意看到的。
市场方面,西门子、阿尔斯通均深耕欧洲市场,市场相互撞车的概率也非常之高。另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障碍是反垄断调查,能源装备市场已经全球化,欧洲反垄断调查预计不会构成太大障碍,但西门子提出的高铁项目互换方案如获得通过,届时阿尔斯通将囊括西门子的ICE高速列车和阿尔斯通原有的TGV高速列车,从而成为欧洲乃至毋庸置疑的交通业,但合并后的企业将占欧洲三分之二的轨道交通市场份额,很可能遭到欧盟反垄断部门的否决。
此外,金融危机以来,欧洲复苏举步维艰,阿尔斯通之所以接受被收购的命运,就是因为经济环境下行导致其业务下滑。相比较于欧洲,美国经济复苏态势明显,以GE为代表的美国大企业对外并购的能力和意愿因而非常强劲。当我们从欧洲整体经济形势来看此次并购,一个是来自内部的西门子,其方案是内部资源的重新排列组合;一个是来自美国的GE,会给欧洲经济带来大量的资金和源头活水。孰优孰劣,奥朗德、默克尔对此不会不察。
“旁观者”的思考
GE和阿尔斯通在中国能源领域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GE早于1908年即在沈阳投资灯泡厂,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淡出中国市场,1979年再次回归,目前,GE在中国市场的营收已经达到60亿美元左右。与GE类似,阿尔斯通在中国电力设备、高铁、轨道交通等领域也是一个重要而有力的参与者。遗憾的是,GE并购阿尔斯通的消息公布以来,无论是政府还是业界,基本上抱的都是一种看客的心态,作壁上观。尽管并购终结果尚有待观察,但有很多方面,都是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课题。
首先是并购的战略考量。正如前文所述,GE并购的重要目的,是降低其金融板块在其整个营收中的比重,将其资金大举投入到具有战略意义、能与自身现有业务单元产生良好协同效应和成长性的业务中去。从国家层面来说,我们持有将近4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李克强总理将其称之为中国经济的重大负担。GE的并购给我们的启发是,如此规模的外汇储备,是否可以配置一定比例于美、欧、日等成熟经济体的蓝筹企业?相信技术层面会有很多问题需要研究,但整体思路却值得尝试。
而从企业层面来说,我们注意到,不少非金融类企业,包括央企、地方国企及部分民营企业,在金融领域配置了大量资产,这部分资产在行情好的时候,能够带来不菲的收益,但对于企业的主业并不能形成多少支撑,甚至于,在我国特有的政策环境下,部分国有企业的金融板块距离被剥离仅一纸红头文件之遥。目前阶段,全球及中国经济正经历一轮调整期,因而也是良好的战略收购期,伊梅尔特正是把握了这样的机遇。会有国内企业站出来,将纸上富贵的金融资产,变现为实实在在的产业资产吗?比如参与中石油东部管网或中石化下游改革,当然也包括其他机会。
其次是法国政府对战略性产业的管理。如我们所知,法国对于国有企业有其一套较为独特的管理模式,在能源领域造就了GDF-SUEZ、阿尔斯通、阿海珐等一系列行业巨擎。但也面临严重的管控挑战,阿尔斯通面临被收购的局面,就非常直观地反映出这套管控模式面临的弊端——政府可以救得了企业一时,却救不了其一世,无论再强大的企业,终究需要接受市场的洗礼,按照市场的规则去求生存,谋发展,这也是为什么奥朗德总统、蒙特布尔部长尽管预警不断,阿尔斯通仍倾向于被GE收购的方案。反观国内目前正在掀起的一浪高过一浪的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其背后的逻辑,应该是市场,是效率,而不应该是政府和权力。
第三,如果GE并购阿尔斯通成功,其在全球电力装备制造业市场将成为对的霸主,其产品线、市场占有率无疑会实现某种程度的垄断,相信欧盟、美国都会开展反垄断审查。而中国作为重要的电力市场,无疑会受到此次并购的重大影响。中国政府和企业需要开展哪些方面的对策研究?政府是否需要参照欧美开展反垄断审查?企业则一方面需要针对变化之后的市场竞争格局采取相应策略——GE消灭了一个竞争对手,但造就了一个更大的对手;另一方面,果GE收购成功,中国企业是否能够从中分享一定的市场机会?如收购后,GE可能会对相关重叠资产、非核心资产进行剥离、出售等,中国企业是否有机会接手?
第四,锻炼我们参与国际并购的判断力和执行力。贪大求洋的时代已经过去,现在是回归常识、在商言商的时候了。但实际上我们缺乏的不仅仅是正常的心态,同样缺乏专业的眼光和判断力,以及充分利用国际游戏规则的执行力。设想一下如果法国政府的橄榄枝抛给了我们的某家企业,我们有团队能够迅速进入角色,提出方案吗?新的消息是,上海电气宣布斥资4亿欧元收购意大利FSI持有的全球的燃气轮机生产企业AEN40%的股权。这是很好的现象,但相信我们可以做得更多。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静和思考,各方的判断和决策将趋于理性。法国政府遭到背叛的感觉或许已经有所淡化,初的应激反应会代之以理性的判断——哪个方案更能解决阿尔斯通的问题,也更能为法国经济注入新鲜血液?西门子公司在这样一桩涉及到公司生死存亡的收购案中,也不会仅仅从政府公关的角度来予以评估;而GE,也采取了充分的迂回战略,一手收购阿尔斯通印度公司的股权,一手考虑与阿海珐联手,另外一方面还打起了温情牌,翻出阿尔斯通与GE的历史渊源,说GE收购说破天也只能算是一种回归……当一切都回归到商务层面的时候,相信GE收购阿尔斯通面临的将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凯旋门终将会向GE敞开。
(作者为能源行业研究者,陈曦、殷彬、赵榕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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