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前4天,国务院印发《中国制造2025》,明确9项战略任务和重点,计划2025年迈入制造强国行列,机器人正是要推动突破发展的十大重点领域之一。
在东莞的一个机器臂组装工厂里,工人在机器臂组装车间里测试成品。 (翁洹/图)
《中国制造2025》发布后第二天,A股市场机器人概念股就有十余只涨停。尹荣造的伯朗特,则是新三板市场上颇受券商追捧的机器人概念股。
根据国际机器人联盟(IFR)的数据,2013年中国购买了全球1/5的机器人,首度过日本,成为全球大的工业机器人买家。根据中国机器人产业联盟5月下旬公布的新数据,2014年中国市场共销售工业机器人5.6万台,约占全球市场总销量的四分之一,连续两年成为全球大工业机器人市场。
中国机器人产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92年,沈阳金杯汽车公司找到中科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研发AGV机器人。15年后,脱胎于该研究所的新松AGV与通用汽车全球采购部签订AGV机器人供货合同,结束了中国机器人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历史。
但在核心零部件技术缺失的情况下,中国机器人公司时至今日仍然在低端徘徊。
“草根”机器人
从广深高速公路大朗、松山湖出口下来,进入大朗镇辖区。据大朗镇官网数据,这个位于东莞市东南部、118平方公里的小镇上,登记企业总数有31060家,沙步村是大朗镇下辖的28个社区(村)之一,有50多家企业,主要是手袋厂、五金模具厂、毛织厂。
沙步村公路两边多是三四层、红色外墙的小工厂单体建筑,伯朗特有着两间厂房、一栋四层办公楼的院子,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
此前,伯朗特也就是在沙步村村口租了个约300平米的场地,2012年3月才搬到现在的地址。《伯朗特人》和《伯朗特梦》,还被印在了办公楼大门口、浅黄色的外墙上,用的是蓝色字体,一左一右呈对称状,底下两行文字甚至记录了它们的原创、定稿时间。
不仅尹荣造,伯朗特的董秘刘舒燕在向到访的投资人、媒体介绍公司时,也会唱起这首《伯朗特人》的厂歌。她还牵头为这首歌编了一支舞,每个周一早上公司全体员工升国旗的时候,歌、舞、诗,都要练习一遍。舞蹈动作主要在手上,乍一看有些像是机器人。
2014年1月伯朗特在全国中小企业股权交易中心(新三板)挂牌以来,尹荣造表示迄今已经接待了260多位前来学习经验、有意上板挂牌的企业。
尹荣造生于1980年,2000年中专毕业于湖南常德机电工程学校机械制造专业,先后在广州、东莞工厂里做过钳工、钣金工、搬运工,经常挨师傅骂,2002年,他成为东莞一家台资企业一名卖机械手的业务员,后来成为该公司的深圳区业务经理,2008年5月,他和公司的东莞、中山、广州三名业务经理共同创办伯朗特。
尹荣造还记得,2002年向客户推销机械手的时候,很多人看到模型还不知道机械手到底是什么,甚至还有制造部的主管问这是不是飞机,他对南方周末记者感慨,“那时候人工很便宜,要把机械手卖出去,就像卖保险一样难。”
笔业务,只卖出去4台,还是卖给一家日资企业高管创办的公司。
2008年创业,制造业也面临金融危机,人们对机械手的接受度已经改观,“一些中小企业已经在考虑买机械手了,只要再推它一下就可以了”。
创业前半年,伯朗特并没有自己的产品,租了一个小铺面,主要是倒卖二手机械手、代理日本品牌,甚至还找人代工,此后决定自己敲敲打打生产。
2011年10月,在一个用铝型材搭起的办公桌旁开股东会,尹荣造提出2015年公司要上市,当时听者多不以为然。其实,尹荣造对资本市场完全没有概念,直到一年多后的2013年1月,他的一位法律顾问问他,究竟是想上主板、中小板,还是创业板?尹荣造坦承自己也不懂,反问,“有什么区别吗?”
2013年6月19日,国务院常务会议确定将中小企业股份转让系统试点由北京中关村、天津滨海、上海张江、武汉东湖扩大至全国。第二天上午,尹荣造收到这位律师用短信发来的这个消息。当时他正好在广州一家职业学校演讲,他在演讲里说,“我感觉中小企业的春天来了”。
4个月后,伯朗特向全国中小企业股权交易中心提交了材料。2014年1月3日收到通知,隔天尹荣造就去了深证中登公司做股权登记,成为新三板试点扩容以来家来登记的企业。20天后,伯朗特和另外265家公司一起,成为新三板扩容后批挂牌企业。
不得不说,参观伯朗特的厂房,很难唤起“高科技”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大的机械加工、组装车间。2014年初,伯朗特公开转让说明书显示,当时他们共计168名员工中,本科学历的仅6人,大专以下占了78%。
同年5月入职的研发副总经理罗小青,也就是高中学历。这个出生于1972年的中年人,曾经做过模具厂的编程员、厂长,金属制品厂的工程部经理,花了半年时间,研发出了伯朗特款六轴机器人,他说这款机器人自己在脑袋里想了很多年了。
不过,借力资本市场,早4名创始股东平均持股的伯朗特,变成了以尹荣造为主的伯朗特,尹成为公司实际控制人。伯朗特的股价现在30元上下波动,市值约10亿元人民币。
两个风火轮
伯朗特的对标标的是,在创业板挂牌的新松机器人自动化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新松)。
新松成立于2000年,脱胎于中科院沈阳自动化研究所,并以该所前所长、“中国机器人之父”蒋新松的名字命名。蒋在公司成立的三年前去世,他的学生曲道奎现任该公司总裁。
相比其他“半路出家”的机器人概念股,新松从一开始就聚焦机器人产业,它是伯朗特的对标的企业。四年多前的2009年10月31日,新松在深交所正式挂牌,成为创业板首批28家上市企业之一,也成为中国“机器人”股,并以“机器人”这一行业名词作为公司股票名称。
2015年5月26日,新松的市值约为600多亿人民币。一周后的2015年6月2日,新松市值创下历史高点——820亿元人民币。
2014年,新松的营业收入约为15亿元,约等于伯朗特的18倍。全球机器人巨头、日本发那科(Fanuc)公司2014年的营收为43.78亿美元,新松与发那科之间还隔了17倍的距离。
让尹荣造引以为豪的是,近三年的财务数据显示,伯朗特的毛利率都高于新松,2014年更是达到了48.1%,比新松高出12个百分点。尹荣造没有说出的另一组数据是:新松近三年的销售净利率都在20%左右,而伯朗特2014年高也只有7%。
尹荣造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别人说我踩着两个风火轮,一个是机器人、一个是新三板,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我还不好好用这两个风火轮,岂不是精神病?”
这个话的背景是,机器人正在成为中国智能制造的风口。随着中国年轻一代劳动者不愿意再像父辈那样干“脏累苦”的工作、人力成本上升,中国制造业正在经历一场“机器换人”的变革。
相比2008年时候客户签了合同、交了定金,才带着设计师去现场踩点拍照,现在企业只要有订单做,接订单时就要考虑自己产能够不够,机械手、机器人已经被考虑在成本里了。
伯朗特办公楼和厂房中间的空地上,就堆放着已经打包装箱、等待运走的机械手和机器人。而尹荣造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块黄底红字的牌,上面写着:2026年要实现百亿伯朗特、2033实现千亿伯朗特、2058年实现万亿勃朗特,“别人听我说这话觉得这个屌丝是个精神病,就像当年人家说马云是精神病一样。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中国的机器人公司要死一大片”
“你说客户有没有机器换人的冲动?”尹荣造记得,2004年,一台变频1200机械手要卖7万-8万元,现在更高配的同款产品,售价也只有3万-4万元,机器成本降了一半,而人工成本却从当年800元涨到4000元,提高了4倍。
面对一批企业的迁移和对产业空心化的担忧,政府似乎更急于帮助当地企业完成“机器换人”的转型升级。以东莞为例,2014年8月,东莞市发布了《“机器换人”专项资金管理办法》,从2014年起,市政府每年出资2亿元,连续3年共6亿元支持企业实施“机器换人”,高补贴比例可达设备总额的15%。
东莞的这一补贴,要求项目设备和技术投入100万元以上。在尹荣造看来,一些被捧上天的样板工程实际利用率不足,或者主要补贴了外资品牌。
据国际机器人及智能装备产业联盟发布的数据,2014年中国市场的工业机器人5.6万销量中,中国本土供应商的销量仅为1.6万台,占比不到30%。2015年5月初,被多家媒体报道的长盈精密东莞松山湖“无人工厂”,采用的设备主要来自日本发那科公司。 尹荣造曾在东莞市政府召集的机器人企业代表座谈会上提出,能否在机器人企业实行增值税征17退14,以市场化的方式对机器人实现产业化的企业予以补贴。他觉得公平的方式就是,“大家有本事就把它卖出去、产业化,这才是公平竞争。”
这个提议后以国税和财政收支两条线、地方无法协调,而被婉拒。
“我们没有奶吃,只能靠市场挤奶,在市场奔跑,向市场要钱。”尹荣造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让企业制造出企业能消费得起的产品,“机器换人”自然而然就会换过去了。制造企业被市场倒逼,即使没有补贴也一样会机器换人,补贴有助于市场推动,但只是暂时的,终真正推动还是要市场化。
尹荣造算了一笔账,假如一个机械手可以省下1.5个人工,一个月人工3000元,半年就是2.7万元,基本上一年就可以回收成本。
补贴政策出台三个月后,2014年11月,东莞松山湖国际机器人产业基地正式揭牌,东莞市政府计划总投资约27亿元,培育运动控制与装备企业群、工业与服务机器人企业群和消费产品企业群。
在2015年4月中旬举行的“2015年国家机器人发展论坛”上,新松总裁、中国机器人产业联盟会长曲道奎介绍,中国目前有约40个机器人产业园区,约60家有机器人概念的上市公司,500余家机器人相关企业。2015年预计会增加到800家。
不仅东莞,上海、浙江、安徽、重庆、柳州、洛阳、广州、长沙、哈尓滨、天津等地方陆续都出台了机器人相关政策,包括中兴通讯、长盈精密等上市公司都试图跨界涉足机器人行业。
“太火爆的行业,是比较令人担忧的。”东莞市机器人协会会长蒋仕龙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机器人行业发展太快,但是基础研发、人才培养等工作反而可能得不到足够关注。很多大公司采取兼并收购的方式进军机器人产业。
一位从事机器人相关研究二十年的专家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很多上市企业收购机器人相关企业,其实它并没有真正准备好做机器人,只是为了拉高股票,“我们很害怕,这会把机器人行业做死了”。
这位专家表示,两年后,中国的机器人公司要死一大片,现在都是靠国家政策在圈钱,这位专家认为,“大家都是在做系统集成,而没有核心技术。”
伯朗特公司的工人正在调试机器。 (南方周末记者 翁洹/图)
低端生存到何时
东莞市机器人协会会长蒋仕龙,是固高科技(东莞)有限公司的技术总监,也是固高科技(深圳)有限公司和深港产学研究基地运控控制应用技术实验室的负责人。
1996年,他在香港科技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研究方向是多指机器人的抓取操作,当时觉得自己学的东西离现实太远、太前,是“屠龙之技”。现在,他对南方周末记者坦言,“我们的机器人技术跟国外比要落后。”
在各国竞相推出的以智能制造为特点的“第四次工业革命”浪潮中,机器人成为其中重要一环。“失守,低端混战”,前述专家表示,却是中国机器人产业的现实。
由于起步晚,在机器人产业上游,核心零部件如控制器、伺服系统、传动结构、传感技术等都掌握在外国厂商手中。在机器人产业的中游,即利用上游零部件,设计机器人结构和控制箱,做一个标准机器人——机器人本体,面对直接国外厂商竞争,压力非常大。大多数中国机器人企业,集中在产业下游,即系统应用集成部分。
大部分机器人本体代理商,同时也是系统集成商,甚至有些代理商也宣布要进入机器人本体生产制造,在各地机器人产业园圈地圈人。
2014年,伯朗特在原来办事处基础上新设立了6家分公司,并设置了分公司利润和总公司8∶2分成模式,以激发大家的积极性,扩大市场份额,以防同行挖角、留住人才。
尹荣造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机器人的价值不在于本体,而在应用价值,机械自动化在于应用,用起来了才有价值,没用起来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但他也知道,本体掌握在外资企业手中,终究受制于人。
伯朗特给他们新研发的六轴机器人定价在十万以下——临近成本点,目的是要让企业给他机会。客户考虑到性价比,就算机器有问题也可以接受。尹荣造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也许我的机器还会”撞机“(指机器人可靠性不够,导致整个生产线停下来),但只要有机会做,就有机会去完善。”
在前述“2015年国家机器人发展论坛”上,有专家指出,中国机器人寿命平均8000小时,而国外同行约在5万-10万小时之间。尹荣造拿出手机,用计算器算了一下,8000/24=333天,“机械手都是24小时运作的,我们产品的保修期是18个月,按照他这个说法,机器一年不到就没了,那我不早就倒闭了?这些人到底懂不懂行业啊?”
在蒋仕龙看来,国外工业机器人产业主要应用是在汽车和装备两个领域,制造业的中心转移到中国,新的制造工艺需求、产品制造需求大部分是在中国。这对机器人本体,对机器人运动、算法、应用都提出了新要求,必将催生很多新的机器人企业、新的机器人本体。这是国产机器人发展不可忽视的一条重要道路。
链接:各国针对机器人的扶持政策
2011年,美国政府公布了《国家机器人计划》,计划每年对以人工智能、识别(语音、图像等)等领域为主的机器人基础研究提供数千万美元规模的支持。
2013年12月22日,中国工信部发布《关于推进工业机器人产业发展的指导意见》,该意见指出,到2020年,我国将形成较为完善的工业机器人产业体系。具体的发展目标为:培育3~5家具有国际竞争力的龙头企业和8~10个配套产业集群;工业机器人行业和企业的技术创新能力和国际竞争能力明显增强,产品市场占有率提高到45%以上,机器人密度(每万名员工使用机器人台数)达到100以上,基本满足国防建设、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需要。
2014年年中,欧委会和欧洲机器人协会euRobotics下180个公司及研发机构共同启动全球大的民用机器人研发计划“SPARC”。根据该计划,到2020年欧委会将投资7亿欧元,euRobotics将投资21亿欧元推动机器人研发,研发内容包括机器人在制造业、农业、健康、交通、安全和家庭等各领域的应用。
2015年1月23日,日本国家机器人革命推进小组,《日本机器人新战略——愿景、战略、行动计划》,提出要在2015年到2020年的5年间,大限度地应用多种政策,扩大机器人开发投资,推进1000亿日元规模的机器人扶持项目。
(记者 黄金萍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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